沐辛浔等热水慢慢变凉,才起身洗漱。
洗去一身风尘后,她把包袱往怀里一抱,蜷缩着腿坐在椅子里,慢慢闭上眼睛。
困意袭来,她已入梦。
梦里,仍旧是沐行。
沐行教她读书,给她讲五湖四海的奇闻异事,给她酿桃花谭的桃花酿……
梦,并不长。
沐辛浔醒来才发现自己只睡了两个时辰。
她愣了一会神后,放下怀里包袱,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,悄末声的推开一扇窗。
“!”
沐辛浔瞳孔骤然扩大。
院子里,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护院。
这些护院怀里抱着刀,蜷缩在屋檐下,正闭着眼睛打磕睡。
这都备上刀了?
沐辛浔无声冷笑。
……
宁总管心里藏着事,一夜没睡安稳。
挨到天微微亮,他穿戴洗漱好,想着老爷昨天晚上睡在书房,打算先去书房瞧一眼。
刚到院门口,脚还没跨进去,抬头冷不丁看到一个人的背影。
宁总管差点没疯。
她怎么会在这里?
“你给我站住!”
沐辛浔也没料到宁总管这个时候会来。
宁府太大,她摸着宁道之的书房,耽误了好些时间。
转过身,眉毛微微扬起,沐辛浔脸上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尴尬。
宁总管恶狠狠的盯着她,“沐姑娘,这地儿可不是你能呆的,想要银子,就跟我来!”
沐辛浔勾勾唇,不仅没跟过去,反而大步往书房走。
宁总管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,赶紧冲过去拽人。
刚拽住一条胳膊,只觉得膝盖处一痛,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,人已经扑通跪下去。
“沐辛浔!”
宁总管疼得破口大骂,“你可别敬酒不吃,吃罚酒。”
“一大早的,宁总管想让谁吃罚酒呢?”
温润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,男子走进来,一身天青色直裰,整个人如朗朗明月。
沐辛浔掀起眼皮,目光略一扫过便收了回来。
那男子的目光却留在了沐辛浔的身上。
这姑娘他从未见过,哪家的?
“一大早的,大爷怎么来了?”宁总管挣扎着爬起来,蹬蹬蹬跑到宁而立跟前。
“听说父亲昨儿在书房歇着,我过来看看。”
宁而立沉吟片刻,“这位是……”
宁总管急得冷汗都冒出来。
一边是老爷的交待,一边又是长子长孙,未来宁府的当家人,哪边都得罪不起。
他心机一动,忙道:“一个打秋风远房亲戚,嫌昨儿拿的银子不够,大爷不用理会,交给老奴处理就行。”
宁而立狐疑地看了沐辛浔一眼,“姑娘如果嫌银子还不够的话,可以和我说。”
“我和你说不着。”
沐辛浔没时间再耽误,转过身,对着书房门。
“宁道之,你生父的确是在你一岁半的时候病逝的。但是四年后,你母亲……”
门,呼的一声拉开。
宁道之脸上透着森冷的杀伐之气。
“来人,此女子诬陷朝廷命妇,满嘴胡言乱语,给我绑起来。”
“话都不敢让我说完,你在怕什么?”
沐辛浔眉眼间陡然凌厉,口气中有种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人的冷硬。
“你母亲姓杨,单名一个慧字,一月初九生辰。永和初年,嫁给安徽府水东名士沐行为继室,时年二十五岁,沐行就是你的继父。”
沐辛浔展开手里发黄的帖子。
“这张合婚庚帖上写得清清楚楚,白纸黑字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宁道之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,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一张老脸白得瘆人。
“来人,把这人给我绑起来!”
宁道之一声令下,外头涌进来八九个护院,手里明亮亮的刀尖,对准了沐辛浔。
沐辛浔冷笑一声,“怎么,想杀人灭口吗?”
宁道之能官居内阁,手上不沾点人血,那是不可能的。
“杀了你,又如何?”
“宁道之,你真当我会毫无防备,就踏进宁家的门吗?”
沐辛浔一双黑沉沉的瞳仁冰凉刺骨,不知为何,宁道之的心虚虚的跳了一下。
但众目睽睽之下,他怎会被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女子给威吓住。
“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?”
“父亲!”
宁而立突然大喊一声,眉头紧压道:“时辰不早,该上朝了。”
上朝两个字添了重音,宁道之听出其中的深意,一下子怔住。
“姑娘!”
宁而立转身看向沐辛浔,“早朝耽误不得,先让父亲上朝,有什么事等他下朝再说,你看如何?”
转眼间峰回路转,沐辛浔不仅没有松口气,脸色变得异常苍白。
这位宁府大爷想做什么?
缓兵之计吗?
“宁总管!”
宁而立温和道:“你陪着这位姑娘下去休息,好好招呼,别待慢了。”
宁总管捏着一手心的冷汗,“是!”
……
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面对面枯站着。
好半天,宁而立都没有办法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。
老太太竟然嫁过人?
这怎么可能?
他活到二十五岁,从来没听到过一点风声。
可那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,还有庚帖为证,不像是假的啊!
“父亲,她说的可是真的?”
宁道之看着长子,脸色由白转青,“真的假的以后再说,眼下我们有件更重要的事情。”
宁而立当然知道重要的事情是指什么。
刚刚他突然拦在中间,用一招缓兵之计,也是顾忌这个。
父亲中举后,皇上感动老太太守寡替朝廷培养出一名举人,御赐一道贞洁牌坊,作为天下女子的榜样。
如果她再嫁的消息传出去,妥妥的欺君之罪,轻则丢官,重则抄家流放。
宁而立声音一改温润,变得又沉又冷,“父亲,老太太年纪大了,经不得事,早做防备。”
宁道之只觉得欣慰。
大儿子平日里瞧着没什么脾气,骨子里却杀伐果断。
最重要的是,什么时候该进,什么时候该退,他拿捏得清清楚楚。
“你刚才就是不叫住我,我也不会对她怎么样。”
“我知道,父亲只是想吓一吓她?”
宁道之点点头。
他在内阁当差这么些年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一个女子他还没放在眼里。
沐辛浔如果是冲着银子来的,那他就给足银子封嘴;
如果是为了认亲而来,他大可把人圈养在府里,了不得将来赔一副嫁妆。
昨天晚上,他没让她把话说完,出手一千两,就是想先摸摸她的底牌。
这一摸,果然摸出了东西,她手上竟然有合婚庚帖。
这东西可不是要钱、要嫁妆就可以打发的。
那是要命的!
再往深里想,她一个姑娘家,哪来的胆量敢威胁堂堂内阁大臣?背后有没有人?
如果有人,那会是谁?
“满京城,敢直呼我宁道之姓名的人,不多;京中女子,能一脚把宁管家踢趴下的,也不多。”
宁道之抚须:“这女子看着年纪轻轻,身上却处处透着诡异,老大?”
“父亲!”
“你派人去通知老夫人,让她在庙里多住几天,不要急着回来。”
“是!”
“府里的护院统统上岗,她那个院子多派些人,死死守住了,别让她离开半步。”
“父亲放心,由宁总管亲自看着,人丢不了。”
“还有,你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,去趟老三的衙门,让他们的人帮着查一查,这人何时入的京?去过哪些地方?有没有同伴?。”
宁道之咬牙,“都要给我一桩一桩查清楚了!”
“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