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澜华垂眉思忖了片刻。
轻启朱唇,「推开罢。」
她估计在赌,赌周覆对她的真心。
牡丹屏风一寸一寸地挪开遮挡。
到最后。
我......这副模样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下。
纵然宫人们满目惊恐,但却满室的寂静。
都屏住了呼吸,低垂着脑袋,不敢沾染任何未知的危险。
周覆呢。
我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此种表情。
似在睡梦中被吵嚷醒来。
对眼前的一切存有些许懵懂。
有一丝不可置信。
过了许久。
他对着曲澜华,指着我,嗓音略微嘶哑。
「那个,是阿栀?」
曲澜华贝齿咬着下唇点点头。
「您刚才默许不会怪......」罪字还没出口。
「啪」的一声脆响,曲澜华头偏了一边,接着又被银色的靴子一脚踹在心窝上,跌落在地。
她是大庆朝的第一美人,相国千金,尊贵的皇后。
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体面。
愣愣地伏趴在地上忘了反应。
这下众宫人连气都不敢喘。
周覆朝我走来,俊逸的脸上神色如常。
平静到好似刚才给了曲澜华一巴掌和一脚的人不是他。
他轻轻端起酒瓮。
轻轻唤了一声,「阿栀。」
「阿栀你痛吗?」
我没有舌头呀,怎能回应?
我想起他刚才说的,「不至于伤到哪里去?」
我露出一丝讥讽的笑,嘴角流淌出一丝黑血。
惯常有洁癖的他也不嫌脏,抬起一只雪缎袖子就往我嘴角擦。
他有些许乱了方寸,擦拭我嘴角的动作微微颤抖。
端着我就朝寝宫外大步走去。
连日来处于暗处,猛然出了寝宫,日光似火灼伤我的眼睛。
就在那一瞬间我闭上了双眼。
我已灯枯油尽。
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。
传入眼眸的最后一幕是——
刚跨过门槛的周覆,捂着胸口喷了一口血出来。
空中弥漫的血雾,是我活在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一种颜色。
从此,这个世上只是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阿栀而已。
时光照旧更替,山海依旧不变。
12
画本子诚不欺我。
人死去的最后一刻果然能见走马灯。
我像一个旁观者,观阅我这短暂的一生。
我出生后的那些年朝野动荡时局混乱。
江浙一带爆饥荒,百姓食不果腹。
因我是女娃子,我阿爹把五岁的我几吊铜钱卖给李员外家做粗使丫头。
我人小力气少,自然干的活少,且吃得多,没少挨揍。
主人家嫌我晦气,转手卖了我。
那日,一同跟我做浆洗衣物的丫头偷听了新主家说的话。
「眼下家里银钱吃紧,下人也该减一减。」
那丫头心眼子多,想留下自己。
便向主家婆子告了密,说我偷夫人的珠钗。
后来在我的薄被下果然翻了出来。
我哆嗦着跪在院子凉石板上磕头。
主家还是拿着荆条把我打得死去活来。
看马上要没气儿了,直接扔去乱葬岗,省了抓药的钱。
或许那时候我命不该绝。
遇到了倾叶。
他来乱葬岗埋他阿爷,他最后的一位亲人。
他看我手脚抽搐,眼珠子还在转动。
「你,你是死人,还是活人?」
「活......」我声如猫叫,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他头皮发麻,速速大步跑走。
是了,乱世下,多少事不如少一事。
没过一会儿,他竟又跑了回来。
「呸,算老子心善。」
他把我背在他瘦弱的背上,一步步朝着他的草棚子走去。
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黑乎乎的草药。
找块石头捣碎了就敷在我受伤处。
我在他的草棚子里,竟也一日好似一日。
那日他外出觅食许久。
回来时塞给我一块白面馒头。
我很惊讶。
我们已经啃了五六日的树根。
白面馒头已属人间至味。
我不敢接。
他粗声粗气地骂我,「吃啊,怕毒你?」
「不是,就一个,我吃了你没有。」
「老子吃过,饱得很。」
那时的我年纪小,不善于察言观色,但是对于饿的感知却无比熟悉。
我明明看到他对着馒头吞咽了一口口水。
我掰开了馒头,硬塞了一半到他嘴里。
「吃吧,哥哥。」
「你,你叫我什么?」他瞪大了眼睛。
「哥哥。」
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头。
「哎,我其实也有妹妹的。」
「她呢?」
「一年前饿死了。」
「我的命是你救的,那以后我当你妹成不?」
「你不找你家人了?」
「不找,回去了我爹估计还要卖我。」
倾叶突然眼睛亮了亮,不知从哪里找了块破碗。
还用破碗口子割了他的手指,还有我的。
他娘的,真疼啊。
然后嘴里叨念了一些词,像模像样的。
「我们歃血为盟,结为异性兄妹。」
从此。
有他的一口吃的,绝不会少了我。
倾叶到矿山里背石头,我替人浆洗衣服,赚些铜板。
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勉强活着。
倾叶有时跟大人似的,咬着狗尾巴杂草说。
关外战争又不断,朝廷里又不太平,才导致老百姓苦哈哈的。
「等我长大,定要当一个将军,驱逐外敌,让大伙都过上安定的日子。」
倾叶好厉害。
我的愿望只想顿顿吃肘子。
他的愿望却是当大将军了。
但谁能想到,后来的倾叶他做到了。